LAF·探索与过程丨边界都市主义: 重绘朝鲜和韩国之间的非军事区
本期的探索与过程来自2013年第二期的“景观伦理”主题。边界是一种远比地图上的一条静态的线复杂得多的实体。无论是朝鲜-韩国,还是巴勒斯坦-以色列、美国-墨西哥,都长期存在着边界领土的争议。我们应该如何定位边界区?什么是“边界都市主义”?如何加强景观与地缘政治学等其他学科的对话?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哥伦比亚大学建筑、规划及保护研究院建筑专业兼职助理教授金东世的答案:
边界都市主义:重绘朝鲜和韩国之间的非军事区
BY 金东世
哥伦比亚大学建筑、规划及保护研究院建筑专业兼职助理教授
原文刊发时间:2013年4月
案例研究——朝韩非军事区
位于朝鲜和韩国之间的朝韩非军事区(DMZ)——一条宽4km,长250km的军事缓冲区——是“世界上最为封闭、控制最为严密的边界之一”。目前该非军事区的范围是根据60年前于1953年7月27日签订的《朝鲜停战协定》中的约定而确立的。这一非军事区是我对该地区开展更为广泛的研究过程中的首个案例。该研究重申了边界应被视为一种由相互矛盾的空间条件所构成的复杂整体,而并非一条简单的、单一的、静态的线。这种边界的产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空间上进行的一系列拉锯式变化的结果,因此也成为了都市主义的一种形式(图1,2)。
1 驻守板门店的韩国士兵目视北方,图中建筑为联合国军事停战委员会会议大楼。
© Dongsei Kim
2 朝鲜半岛非军事区卫星航拍图。作者对图片进行了编辑处理。(图片来源:由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提供的“朝韩非军事区:停战之日”。)
项目起源
这项研究最初源于大约10年前,正是在我攻读完建筑学硕士学位并移民新西兰之时。当时我开始关注存在于另一地区的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从那里移民到此的人们不能与他们的家人或亲属相见,很多人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的家人或亲属是否还在世。这个地方究竟是哪?不是别处,正是我的祖国——韩国。
朝鲜战争(1950-1953)及其后续带来的分裂导致了许多家庭的分离悲剧。我已故的祖母出生于朝鲜,那里已没有任何亲人,但她也是那无数个被分割的家庭中的一员。截至2000年,这样咫尺天涯的离散家庭约有1 000万个。
当时还是一名热血而天真的建筑系学生的我,迫切地想要为这一问题做些什么。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特殊状况,我在为期一年的毕业设计论文中为这些分隔的家庭设计了一个会面点。这个项目名为《(切断)联系:为朝鲜和韩国的离散家庭设计的会面点》。项目坐落在朝韩非军事区内,一条重要铁路曾在那里穿过。我的研究开展于“谷歌地图”诞生之前,仅靠一张早已过时的场地地图开展研究。这一项目对我个人而言受益匪浅,我可以通过建筑这一媒介深入到更为广泛的社会问题的研究中去(图3~5)。
3. 从韩国多拉山观景台望向朝鲜“和平村”的景象。
© Dongsei Kim
4. 沿津江河畔非军事区附近的稻田
© Dongsei Kim
5 东海岸上重新连通的道路与铁路
© Dongsei Kim
回归朝鲜
在那之后的10年间,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并在新西兰完成了建筑师资格注册后,我个人对于建筑的社会角色方面的兴趣促使我开始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城市设计的相关知识。我对于都市主义领域的研究最终在哈佛大学——这里拥有众多景观都市主义的倡导者①——得到了推进。这就是我对朝韩非军事区问题的兴趣再次浮现的原因。我希望能够从一名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的视角对这一重大问题进行专业的探索与研究。研究的第一步就是要整合有关朝鲜空间方面的信息并将其转化为有价值的知识,从而建立一种坚实的背景,为揭示版图的演变提供信息。为了对这种极端的隔离进行空间上的解读,需要迈出的具有逻辑性的第一步就是研究其领土边缘、范围和边界——正是这种独特的空间基础设施导致了这种隔离(图6,7)。
6 非军事区东部地区写有“安保”字样的反坦克警戒线。
© Dongsei Kim
7 非军事区东部附近的韩国军事围墙
© Dongsei Kim
边界的建筑学表现演变:从物体到空间流动
为了更好地在更为广泛的环境背景中理解朝韩非军事区,研究首先在设计学科,其次在地缘政治学—一门直接对边界进行调查研究的学科范畴内进行了深入研究。
第一步是对边界在当代建筑学和都市主义中的一系列表现进行研究。相关案例可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始于雷姆·库哈斯在英国AA建筑学院发表的名为《逃离,或做建筑的自愿囚徒》(1972)的项目论文。项目源于库哈斯对德国柏林墙的游历,探索了“对于开发而言,建筑是非常脆弱的”这一理念,特别是建筑可作为一种排斥和绝望的工具而存在的观点。与此同时,库哈斯承认建筑过程具有一种积极意义上的颠覆潜能,他写道:“可以想象一下,与这个可怕的建筑结构一模一样的镜像,具有一种强烈而毁灭性的力量,然而人们却将其作为一种积极的意愿加以应用。”另外一些例子包括墨菲西斯建筑事务所的“柏林墙竞赛”项目(1986)及位于纽约的由Storefront艺术及建筑事务所策划的“非军事区项目”(1988)。有趣的是,设计师们并不愿意面对冷战的惨淡现实,而且在设计干预方面也孤立无援。这就导致了设计师们更多地将边界作为一种抽象的物体,将其概念化为一种脱离现实的学术讨论。
在这种演化过程中,欧盟(1993)、北美自由贸易协会(1994)及世界贸易组织(1995)等组织的成立昭示着欧洲铁幕的垮塌以及随后全球化趋势的出现。一种“无边界的世界”在20世纪90年代急速地显现出来。设计师们开始通过对其所在区域乃至全球范围内的客观数据、流动与社会变化加以处理,以展现出这种加速发展的全球化进程所带来的日趋明显的影响。例如泰迪·克鲁兹和安妮·博丁顿编著的《边境上的建筑》(1999)、雷姆·库哈斯在《连线》杂志中发表的文章《新世界》(2003)、泰迪·克鲁兹撰写的《政治赤道》(2006)、劳尔·卡德纳斯·奥苏纳撰写的《抬腿就能迈过边界的地区》(LRPT)(2005),以及《MONU:都市主义杂志》(2008),这些文献都很好地阐述了这种表现上的变化。近年来的这种转变朝着一种动态的诠释方向发展,将过程与流动也纳入考虑范畴,同之前将边界作为一种物体进行静态的、抽象化的理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之相呼应的是,詹姆斯·科纳对这种由“物体”到“过程”的转化进行了清晰的阐述:“‘空间’同之前的形式相比,已经变得更加复杂而动态化,这一点对于建筑师和规划师来说正变得愈加明确。关于空间的理念已经由物理对象和形式转变为一种随着空间而流动的,领土层面上、政治层面上、心理层面上与社会层面上过程的变化。”
当代边界的状态和趋势
该研究对当代地缘政治学视角下的边界进行了进一步调查,从而在更为广阔的针对边界的论述中更好地对朝韩非军事区进行定位。在这一学科中,边界是最主要的讨论议题之一。该项调查在《当代边界的10种状态和趋势》一书中得到了概括②。要想全面了解边界形势,这些观点还不够。然而它们可作为参照性的观点,“边界都市主义”这一理论框架体系可在此基础上得到确立和完善,并将作为设计师能够参与到这一话题中的基石。
4种视角:历史、壁垒、流动与全球性
随着在设计及地缘政治学这两个学科内对边界进行的深入研究,我提出了“4种视角”这一新的框架体系。这个框架体系将两个学科中的成果进行了综合,并在地理空间中对边界进行了独特的阐述与理解。最终这一框架体系能够帮助设计师参与到边界“建设-运营-解体”的过程中来。③
第一个视角是“历史”,它从本质上刻画出了边界在时间维度上的演变。它将沿着时间尺度的范围延伸,而非局限于单一维度的线性描述。当重大的事件发生时,边界线也会在该段时间内随之发生动态的变化,这些变化被追踪记录下来并在地图上对其地理位置进行标注。最终,这一视角能够使在不同时间尺度内发生的事件得到详细的解读。这扩展了对边界动态本质的理解,特别是对“建设-运营-解体”这一过程的整体框架体系的理解(图8)。
8 通过“历史”视角审视朝韩非军事区
© Dongsei Kim
第二个视角是“壁垒”,详细地阐述了使朝韩非军事区成为一种壁垒的物理及非物理元素。例如,在朝韩非军事区内大面积散布的地雷以及其他各类军事设施和冲突,都通过“壁垒”这一视角得以反映。
第三个视角“流动”是理解“边界都市主义”这一框架体系最为重要的视角。通过这一视角反映出,尽管存在边界,但恰恰由于边界才产生了过程、互惠关系和协同作用。这也是经济、生态、政治等方面存在的流动和互惠关系揭示出的一种对边界的特定理解的关键时刻。空间的动态变化使那些直接影响当地居民生存的极端冲突时间点变得具体化,同时揭示出了更广泛的外在性。关于流动性的其中一些例子④超越并改变了非军事区的壁垒本质:飞翔于边界之上的进行迁徙的丹顶鹤候鸟群;2011年,韩国资本及技术资源注入了朝鲜开城工业区,雇佣廉价的熟练劳动力生产了价值4亿美元的商品(图9,10)。
9 通过“流动”视角审视朝韩非军事区
© Dongsei Kim
10 通过资金与贸易流审视朝韩非军事区
© Dongsei Kim
第四个视角为“全球性”尺度,特别针对当前发生的地理学语境。非军事区的一个典型例子是,由于非军事区近乎密不透风的特性,在边界其他地区发生的一系列居民迁徙活动并未在非军事区内发生。这一视角揭示了边界这一基础设施的存在所创造出的外部特性,同时也很好地证明了正在进行的具有张力的空间动态变化所带来的影响远超出其直接发生的边界地区。
这“4个视角”并不是一种普适的工具,却可以作为一套基础的工具组合,在深入地理解边界的同时,将其与其他多个地域环境进行比较。这同时也有助于设计师对边界的理解,安斯·帕西将其表述为要用一种整体的方式“认识到边界的多种类型”,其范畴涉及“从物理性、地域性到社会性、个体性及象征性”。更重要的是,这种新的方法论可以帮助设计师们应对帕西所提出的“在现有的各项边界跨学科研究背景下所产生的新的边界环境条件”。文中提到的所有地图绘制与研究也于2011年5月在朝韩非军事区所进行的实地考察中得到了补充完善(图11)。研究所采用的方法论在经验性的观察和理论研究中寻求互惠性的协同作用。这也是对大卫·豪沃思所提出的“对经验论对象新的诠释方法”的一种尝试,这既是“占主导地位的理论方法对从前未能发现的、可视化现象进行的补充”,也是“对现有描述进行质疑、审视,并赋予其新的诠释”。
11 作者于2011年对朝韩非军事区的实地考察收录于《非军事区:重绘朝鲜与韩国之间超越旅游的边界》一书中。
结论:边界都市主义
综上,“边界都市主义”这一框架体系及“4种视角”提出了一种新的方法论,对该非军事区的各种惯有假设进行了清晰的诠释,同时为其他具有争议性的边界领土(如巴勒斯坦-以色列、美国-墨西哥等)提供了参照。采用这种方式,可以在新的视角下理解边界领域,对传统的空间霸权主义提出挑战,并最终对随时间产生的空间动态变化提出新的应对方式。这也恰恰诠释了遍布全球的民族国家之间边界的持续存在与不断增加的情况,这一新方法论为建筑、景观、都市主义、地缘政治学等多学科的交流对话提供了新的机遇,从而增强了设计师在边界“建设-运营-解体”过程中的媒介作用。“边界都市主义”表明边界是一系列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不断进行变形和转化的复杂的空间条件,都市主义也同样如此。这也为空间动态变化及其物质表现提供了一种基础性的观点。最后,本文重申了边界是一种远比地图上的一条静态的线复杂得多的实体。
注释
①在这里我初次见到了景观设计学副教授皮埃尔·比朗格尔,他最终成为了我的论文指导顾问。其他在景观都市主义研究中对我有所影响的人员包括:设计学院院长莫森·莫斯塔法维、景观设计系主任查尔斯·瓦尔德海姆、助理教授克里斯·里德及客座教授尼娜-玛丽·李斯特。
②《当代边界中的10种状态和趋势》:1)边界往往是冲突导致的产物;2)边界是一种社会结构而非自然结构;3)“无边界”世界的概念还并不广为人知,边界在未来仍将持续存在并不断增加;4)边界地区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过渡性的、互惠性的、混合性的空间;5)对边界而言并没有统一的理论,也没有可以加以利用的共同主题;6)对地区性边界的兴趣和关注正在不断升温,同时国家和国际范围内边界的重要性也并未减少;7)边界的综合性以及其在空间秩序中的空间含义对设计师而言极为重要,应予以研究;8)边界分化和矛盾的不断增加是对不断变化的、更为广阔的社会背景的反映,在未来需要用不同的视角来审视的需求也会不断增加;9)边界是一种动态的实体,具有“建设-运营-解体”的过程;10)关于边界的定义与表现将会根据相关参考因素进行缩放。
③关于边界“建设-运营-解体”循环的理解同吉尔斯·德勒兹和费利克斯·瓜塔里对地域化、解域化、归域化观点非常类似。其次,本文同大卫·纽曼的“边界在不断变化的社会、经济及政治条件中被创造(划定和分隔),在此之后获得制度化及永久化(管理),并最终导致交叉、开放,甚至被移除”这一观点也十分相关。
④更进一步而言,流动、过程及互惠互利的概念在对“边界都市主义”的理解中至关重要。因各种跨越边界行为而导致的边界变化清晰地阐明了边界领域地区作为一种动态的过程,是随着时间产生的空间动态变化所表现出的结果。
REFERENCES
[1] Corner, J.(1999). The Agency of Mapping. In D. Cosgrove (Ed.), Mappings (pp.213-253).London: Reaktion Books.
[2] Howarth, D.(2006). The Method of Articulation. In M. V. D. Brink, T. Metze (Eds.). WordsMatter in Policy and Planning: Discourse Theory and Methods in the SocialSciences (pp.23- 42). Utrecht: Netherlands Graduate School of Urban and RegionalResearch.
[3] Kim, D.(2012). Border as Urbanism: Redrawing the Demilitarized Zone (DMZ) betweenNorth and South Korea (Masters Thesi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4] Kim, D.(2011). The Demilitarized Zone: Redrawing the Border between North and SouthKorea Beyond Tourism. (available online). Cambridge, MA: Blurb. Retrieved from http://www.blurb.com/b/3140245-the-demilitarized-zone-3rd-edition.
[5] Newman, D.(2011). Contemporary Research Agendas in Border Studies: An Overview. In D.Wastl-Watler (Ed.) The Ashgate Research Companion to Border Studies (pp.33-47).Burlington, VT: Ashgate.
[6] Paasi, A.(2011). A Border Theory: An Unattainable Dream or a Realistic Aim for BorderScholars? In D. Wastl-Watler (Ed.) The Ashgate Research Companion to BorderStudies (pp.11- 31). Burlington, VT: Ashgate.
[7] Paasi, A.(1991). Deconstructing regions: notes on scales of spatial life. Environmentand Planning A, 23(2), 239-256.
[8] UnitedNations Command. (1953). Military Armistice in Korea and TemporarySupplementary Agreement, Signed at Panmunjom, Korea, July 27, 1953, Enteredinto Force July 27, 1953. Department of State Publication, 5197. Washington:U.S. Govt.
[9] Wastl-Walter,D. (2011). The Ashgate Research Companion to Border Studies. Farnham, Surrey;Burlington, VT: Ashgate.
原文出处:
金东世. (2013). 边界都市主义:重绘朝鲜和韩国之间的非军事区. 景观设计学, 1(2), 150-157.
Source: Kim, D. (2013). Borders as Urbanism: Redrawing the Demilitarized Zone (DMZ)between Democratic People’s Republic of Korea and Republic of Korea. Landscape ArchitectureFrontiers, 1(2), 15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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